细雨的深山

一、前言
我一直为我与冷笙的关系感到迷惑。他经历了我记忆中所有值得记忆的过程。甚至当我回忆过去的时候,往往几乎不能确定故事的主角是我自己,还是他。另外有一点是:记忆总是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当我试图用想象补充记忆的细节,使其清晰起来时,最后得到的故事往往与我现在的平庸形成明显的不相称,而只有加在他身上才稍显合理。
所以一开始我就预计到,在这篇文章里,我一定常常会因为心虚或者脑力不济等等诸多的原因,而不得不把冷笙搬出来作为我的替身、充当故事的主角。而在后来我进一步发现,作为一个平庸的凡人,要真正诚实地书写生活是多么的困难。这样使得我的故事里,单调的现实往往沦落到一个外壳的地位,一切文字只有依靠想象才能稳稳当当地成立。
在我开始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或者冷笙——正坐在一列南下的火车上。 车行平稳,两边是电线杆的平原或者挂着塑料袋的枯树。北方的农舍一如前两年的低矮。远处天际正完成从灰、暗红到淡蓝的过渡。右前方的尚辉煌着的夕阳正在奋力地与地平线的浊灰相抗逼。
很快,两边那些干瘦稀落的树林已经像一团团雾一样了。干朗的天边不知什么时候飘上了一线红云。
火车行得很快,时间亦过得很快,黑夜几乎已经笼过来了。到明天早上,夜幕徐徐退去的时候,冷笙就会看到地平线已经被纷繁的群山挡住。如果向那些群山里走去,会看到水,以及蘸有水雾的树木。
那里就是细雨的深山。

二、回家
冷笙仍然在河岸上走着。这条河岸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行人,满是杂草和灌木。
他担心会不会踩到蛇。他几次跳下堤岸,在河的齐膝的浅水区里淌着走。但许多河段的浅水区有莫测的淤泥(或许会有水蛇或者更可怕的东西),他就只好又回到岸上。
他费力地拨弄挡路的灌木树枝,不时被弹跳的枝杈皮鞭一般地打在脸上。有时这种打击如雨点一样纷至沓来,让他眼前一阵迷糊。
背后的阳光被薄云遮成血红,而且越来越低了;在他的面前形成长而且模糊的、时隐时现的影子。无论是近处还是远处,所有的事物都没有鲜明的亮暗对比,在朦胧的阳光中显得昏昏欲睡;最远处的山脉更是缥缥缈缈,如同一群沉睡的云。
冷笙就在这巨大的淡橙色的睡眠中走着,在他的四周引起一小团的骚动。在他停下来回头观望时,一切就立刻沉寂了。他只是凭着直觉,带着他微微骚动的队伍往下游走去。下游会有一棵大柳树,再往前一点,就能看到那座旧王家祠堂改造的校门,门上有一块斑驳的白色粉壁,上面题写着『山陵中学』的字样。
锈蚀的两扇铁栅栏门被何义和江顺两个拿来坐飞机,一来一去,撞得哐哐作响,这时守门的方贤老人就要颤悠悠出来作徒劳的交涉了。于是两人箭一般地跑开去。 但很快又会箭一般地跑回来。 整个下午三个人就这么不知疲倦地重复游戏着。
他的脚终于又踏上了那粗砺而湿润的水泥道。上坡,然后左拐,最后走到一座六十年代的房子面前。 擦过青黑色的光滑的扶手柱,走上同样湿润的、长有青苔的露天水泥台阶,一步步上去,然后到达一个堆有蜂窝煤和纸箱的走廊。
他家当时就住在走廊的尽头。

(待续)
细雨的深山(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