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知怎么着了,自看了南帆的文学理论开始,不仅自个儿诗兴小发,而且满眼满耳的东西都在谈论诗跟诗意。

强推一下吕乐的《小说》(下载不到?找老刘传),出演的都是名家,谈论的都是诗意。里面最有派头的是阿城,思接千载,从“歌咏言,诗言志”谈起:“志”本是不可言说的东西,所以读诗成为某种心灵感应的仪式。诗意是一个过程,你读一遍诗,它便升起来一次。阿城说完,余下的人对“诗意”这个词就没那么客气了,理论开始旅行,话语开始增生,“诗意”的概念不断往柴米油盐的方向延异,最后居然演变成了方方口中的“打油诗的诗意”和丁天所说的买辆富康上二环转悠、买套房子在里面呆着的诗意。

我们的著名师姐苏七七在多年以前也在网上分行写字(http://fanhall.com/group/thread/992.html),她最在意的是当时的心情,诗是一时心情的证据。后面有人回帖也说,诗是极度个人化的东西,写诗的终极目的也就是给自己看。某人能欣赏自己的诗,就是真正的诗人。如此说来,上面那些被延异的诗意也就无可厚非了。

老刘对分行写字也很感兴趣,这段历史可以回溯到中学时代。我把这种东西称之为“断行句”。因为在我看来,诗意产生于断裂,正如哑孩子《我如此渴望飞翔》里的一段:

天空和大地是一道
永不弥合的伤口
所有飞翔的事物都站在世界的痛处

阿城说诗的失落,乃是因为如今小说代替了诗,承载了诗意。然而,小说和诗歌毕竟有所不同。小说仍然是种历时性的艺术,而诗却可以被当作雕塑、绘画一样的东西长时间凝视。

我偶然想到……
这个夜晚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谁还活着 谁已经死去
这时候我独自一人 穿过高原
在巨大的星空下
新月正在上升

(于坚《我偶然想到》)

这种“偶然想到”本身是一种“断想”。而思考完他人的生死,作者又突然变成一个高原行走者。接下来的词句开始描述高原的景象,和“他们在干什么”的联系就更加模糊了。

在这三个层面断裂的缝隙中,诗意开始生长。诗的作用,就是通过语义的断裂开辟一个思想驰骋的空间,让读者把自己放进去。王朔在《小说》里说山水好看,但山水之间根本没有诗意。那是因为山水之美太完整了,不留空档。

当然,光有空档是不行的,比如老刘的歪诗《祖国》:

祖国啊
我不怕你
难道说姓祖
你就牛逼了么
难道说你
比我老三十五岁
我就应该安慰你么?

从“祖国啊”的赞颂习语到“我不怕你”的流氓语句,是第一大断裂。“难道说姓祖/你就牛逼了么”那就更流氓了,不仅把“祖国”硬生生理解成一个姓名,更是无赖加粗口。而接下来笔锋又有一个突然的转变,行间居然谈到了衰老,谈到了安慰。祖国成了一个软弱的老者,而作者,居然处在了些许悲悯些许狠心的情感纠结之中。这样看来,此诗虽歪,也一样有从赞颂到流氓到纠结的三个断层。那么,跟名人于坚相比缺的是什么呢?答案是:细腻和精雕细琢的感性。

读诗总比写诗容易。通常以为分行写字轻松快意,其实大谬。就连老刘的七行歪字,修修补补,居然也花掉半个小时。我一度鄙薄某些所谓现代诗人,以为是以扯淡掩盖他们的酸气和精神状态的颓靡,后来观念有所转变——说实话,能这么耐心地扯淡,也算是比较难得了。

我不那么了解诗,很多著名的诗都没有读过,以这份资质本来应该声称“不懂诗”。但后来有位古典音乐高人的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她说现在人们冷落古典乐,并不是因为它们不悦耳、不动人或太高雅听不懂,实际是因为在听完之后,很难形成通常的言谈——因为它们难以言传、一谈就错。说白了就是,对非专业人士来说,古典音乐不能增加他在社会中的话语权。权力——是的,权力——才是根本的症结。

同理,只要别那么在乎话语权,其实每个人都懂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