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对不务正业这个词不够敏感。我不缺乏做事的责任心和热情,也不缺乏从一而终的精神,然而我很麻烦的一个缺点,就是不善于辨认当前事情的该做与不该做…… 

  我读小说少,所以接触当代名作家之前总是毫无准备。正如我在阴雨凝凝的寒假里,第一次接触到了余华:当时我还以为他只是一个这两年流行的作家——因为他的书在旧馆和池莉之流的放在一起,而且封皮很新很现代。

  1965年的时候,一个孩子开始了对黑夜不可名状的恐惧。我回想起了那个细雨飘扬的夜晚,当时我已经睡了,我是那么的小巧,就像玩具似的被放在床上。屋檐滴水所显示的,是寂静的存在,我的逐渐入睡,是对雨中水滴的逐渐遗忘。应该是在这时候,在我安全而又平静地进入睡眠时,仿佛呈现了一条幽静的道路,树木和草丛依次闪开。一个女人哭泣般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嘶哑的声音在当初寂静无比的黑夜里突然响起,使我此刻回想中的童年颤抖不已。

 《在细雨中呼喊》
  我大大的惊异。一是惊异于在这个短信和网络语言泛滥的时代,居然还会流行这么精细的文字。他本来应该搞一搞笑;或者本来应该分成一小段一小段,做成小资忧郁的意识流样式;或者,至少不应该写这么完整这么规矩的句子,不应该使用这么详尽的形容词。 二是惊异于在这个缺乏内心信任的时代,还有人试图用如此强烈的语言和强烈的感情对读者进行煽动;难道他不怕在这个笑料廉价的环境中,这种东西会成为另一种廉价的笑料。
  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出于一种由来已久的畏惧嘲笑的自卑才对此有这么热烈的亲切感。但这部《在细雨中呼喊》的确使我着迷(迷惑+痴迷)。当天我关上灯,给荧屏做上恰当的遮掩,在饥饿的煎熬中看到了黎明。

  余华是个被认为有暴力叙事特色的作家,这一点是我在最近才体会到的。我在电脑中只看了他的《在细雨中呼喊》和《活着》,这两部据说是较有温情和幽默的中后期作品。这两天我饿着肚子在纸上看的,是他的另一部小说集。
  

……他(四岁的皮皮)禁不住使劲拧了一下,于是堂弟哇的一声灿烂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使他感到莫名的喜悦,他朝堂弟惊喜地看了一会,随后对准堂弟的脸打去一个耳光。……

  

……他伸手去卡堂弟的喉管,堂弟的双手便在他手背上乱抓起来。当他松开时,那如愿以偿的哭声又响了起来。他就这样不断去卡堂弟的喉管又不断松开,他一次次地享受着这爆破似的哭声。后来当他再松开手时,堂弟已经没有那种充满激情的哭声了,只不过是张着嘴一颤一颤地吐气,于是他开始感到索然无味,便走开了。

  

……他告诉他:太阳出来了。堂弟此刻已经忘了刚才的一切,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说:想去看太阳吗?堂弟这时蹬起了两条腿,嘴里哎哎地叫了起来。

  如果我现在还没有来到大学,还是那个和同龄人和社会现实极少接触的中学生的话,我一定会觉得上面的段落荒诞不经。然而我这时是在师大的教学楼内,而且已经是行将毕业的大三生。早餐我只匆忙地喝了一包牛奶,腹内和老舍的祥子一样咣咣空荡着。现在我感到的是一股激烈的从胃至心的抽搐。
  这种人间的残酷的冷漠,或许真的会是出于本性。人们或许天生地乐于从他人的苦痛和困窘处境中取得快感,人们或许天生地习惯于将他人作为获得各种满足的对象。遗传基因似乎并没有告诉人们他们看到的众多直立行走的动物是和他们一样的 人。 更重要的是,人们又竟是如此缺乏记忆和知觉,而可以重复多次安然地被他人冷漠地利用和伤害。
  而在我来说,对暴力(以及其他冷漠与自私的事件)的敏感和厌恶似乎显得突出地过分。这使得我难于接受这严酷的事实。

  玻璃起到十分奇妙的作用,它以透明的姿态插入到李秀英和外界生活之间,既保护了她不受风和尘土的侵扰,又维护住了她和阳光的美好关系。 

  我至今清晰地记得那些下午的时刻,阳光被对面的山坡挡住以后,李秀英伫立在窗前,望着山那边天空里的红光,仿佛被遗弃似的满脸忧郁,同时又不愿接受这被遗弃的事实,她轻声告诉我: 

  阳光是很想照到这里来的,是山把它半路上劫走了。 

  她的声音穿越了无数时光来到我现在成年的耳中,似乎让我看到了她和阳光有着由来已久的相互信任。而那座山就像是一个恶霸,侵占了她的阳光。